第一次,我怕被警察攔下來…
(圖為-高雄榮總急診PGY時,上頂樓接外島後送的病人時拍攝)
2009年04月,我在馬祖的東引島服役,我們醫院是島上唯一的醫院,雖然島上有衛生所,但大部份醫療任務是委託我們執行,如急診,衛教,海上醫療支援,當然,最重要的就是緊急醫療救護。
記得那天早上,天氣還不錯,起床後,想像今天應該也是個愉快的日子,做完例行事務就上診間看診。十點鐘,有民眾打電話來,說有釣客「墜崖」!請我們派救護車前往支援,心想…真的假的,心情瞬間也掉落谷底。電話中還提及,因為掉下去的坡度太陡,無法人力接駁上來,還得請海巡人員派船由海面繞到峽灣處接回。一聽簡報,就知道今天有的忙了。
一位醫官隨救護車下去待命,而我就和學長在急診室確認一下各種急救器材及藥物是否妥當,包含了氣管內插管喉鏡組,當然,是希望不要用到這個。
過了一個半小時,病人才輾轉由海巡人員接上岸,送至醫院,病患體溫略低,攝式35.2度,意識混亂,後枕部有傷口,持續流血,昏迷指數E3M5V4共12分。初步推斷病患有外傷性腦出血的可能,這類病人在台灣,如果生命徵象穩定,就會安排腦部電腦斷層檢查,評估是否有腦出血。然而,現在我們是在馬祖的東引島,島上不只沒有這種先進儀器,連醫院的X光片都是要用藥水手洗(顯影1分鐘、水洗、再定影1分鐘)。然而因地制宜,不同環境就有不同做法,看看病患的雙側瞳孔,左右都是3.5mm,有光反射,傷口約8公分,靠右後枕部,身上還有多處擦傷和小撕裂傷,但無肢體骨折現象,雙側呼吸音正常,心音正常,血壓偏高162/98mm-Hg。經烤燈回溫後,意識有稍微回復,昏迷指數E3M6V4~5共13~14分,暫時是不需緊急插管,但仍需注意後續變化,及觀察有無IICP sign(腦壓增高的徵象)。
學長交代另一位醫官先處理傷口,就立刻與馬祖本島-南竿的縣立醫院聯絡,因為該院有電腦斷層設備。對方電話上回覆說,他們也建議要腦部電腦斷層,只是今天沒有船的航班可接病人到南竿本島,而病況又不適合小艇接駁,海上顛簸對病人太痛苦,風險也高,所以只能申請直昇機接送。然而他們醫院目前沒有神經外科醫師,如果需進一步處理,他們也得送回台灣,所以建議我們還是直接後送台灣。
既然有了共識那就好辦,我們拿出平日準備好的「一疊」緊急空中後送「待填寫表格」,開始聯絡中興航空,縣立衛生局,台北三軍總醫院等,流程免不了花一些時間,從啟動到直昇機飛來,大概二個小時左右。在確定航班後,接下來就是決定誰隨機飛回去。因為病人病情是不穩定的,機上也需醫生陪同,學長就說:「那就是你啦。」
這可是我第一次坐直昇機,護送病人本就是我們的本務,另外也可順便回台灣休假,當然義不容辭。趕緊上樓拿出自已的行李箱,把簡單衣物打包,就上救護車。學長也貼心準備一個隨身包包,裡面有插管用的喉鏡組和事先抽好的急救藥。當然心裡一直在祈禱,最好用不到,平平安安到台灣。
到達機場,在螺旋槳造成的強風中,把病人連同擔架由機尾推上直昇機,我就坐在病患的頭側看護著,而病患的其中一位朋友也一同上飛機,以利到台灣後可以協助辦理一些手續。但此時,副駕駛突然跟我說:「你的行李箱太大,沒有空間放,所以不能上飛機。」也不知是風太大他聽不清楚我的回答,還是他跟本只是想知會我一聲,完全不待我反應,就把我的行李丟下飛機。這下可好了,回台灣我可怎麼辦,但現在病人比較重要,不管了,到時再說。
隨著引擎加速聲音,我感覺得到我們離開地面了,但就那一瞬間,連機帶人,被側風一吹就往外飛出,我看著另一面的岩壁,心想著,還好風不是往那邊吹,不然可是連台灣也回不去了。說真的,坐救護直昇機沒有很舒服,空間有限,晃動的也很厲害,而何況擔架就占了大半空間,我和病患朋友只能膝靠著膝坐著。
俗話說的好「災難通常都不會只有一件」,在飛行了五分鐘後,不知是因為我在強力晃動中一直盯著生命監視器會頭昏,還是緊張,或者我本身就會暈船的緣故(雖然我不曾暈機),我的胃部有股不適感,加上病患身上的血腥味往上「對流」後,我感覺到…『我-想-吐!!』
該死,這時到那去跟「空服員」拿嘔吐袋,總不能吐在病人身上吧。看見旁邊一包4x4的紗布,馬上打開一角,抽出紗布,一陣翻湧,總算來得及幫把我未消化的早餐找到容器。告一段落後,又發現不妙,怎麼我的左大腿有血滴下來,馬上檢查傷口,原來是後枕部的傷口在流血。那時醫官在醫院時只大針帶起來,加上病患縫完就平躺,有壓迫作用,所以沒有發現有條小血管會滲血,這時我那還能在這晃動的飛行器上幫他縫傷口,而且也沒有器械呀!只好採用最原始的方法,「壓迫止血法」。
在搖動不已的地方要保持定點真的很難,我只能儘量壓住,雖然部份血水已滲滿後左大腿和小腿和沾到半面外套,但此刻已不重要了,我在乎的是病人的生命徵象是否隱定,幸好昏迷指數和意識、瞳孔都沒有變化。就在快到台北松山機場前15分鐘,我又吐了一次,我確定,還是早餐,沒有昨天的宵夜的殘跡。此刻的我,只想快點下飛機。
因為有事先聯絡,救護車早就在停機坪等待我們,隨著病患回到三軍總醫院,他馬上接受了一連串檢查,包含腦部電腦斷層。最後診斷是左側顱骨骨折併硬腦膜上出血,出血量不多,不至於在運送途中出事。而且硬腦膜上出血,有時會有Lucid interval (清明期),病患會有一段時間意識是清楚,然後才突然急劇惡化,只希望病患的病情不會如此發展。經過一番折騰,把病患送上加護病房後,我打了通電話回單位報平安,並告知診斷及結果。此時身上的腎上腺素才開始停止分泌,就在我身心俱疲,放鬆的一刻,我突然想起一件事…
記得嗎?「災難通常都不會只有一件」。我想起,我的行李沒有帶回來!!沒有衣服可換就算了,但我穿的是綠色工作褲,沒有口袋,所以自然我的錢包就不在身上,沒錢,怎麼坐車回家?如果我是台北人,還可以跟司機打個商量,「大哥大哥,請你先載我回家,我上樓再拿錢付給你,要不相信你也可跟我上樓」。可是我要回嘉義~
看看手機,電池只剩下一格,打了台北的親戚也沒人接,加上學生時代讀軍校時很封閉,也沒有太多人脈,只好硬著頭皮找一位醫院實習時還滿熟的學長借錢。他聽了後的遭遇,啼笑皆非,但還是願意幫忙。我想快點回家,所以決定坐高鐵(1440元),便開口借了兩千塊,他人真好,一口就答應,不過他說利息會算高一點…
帶著無比感恩的心,坐車到台北車站,買了高鐵票,便在位置上等待。此時覺得有股令人做噁的血腥味竄上來,一看衣褲,天啊,怎麼左半邊的外套和褲子都是血跡,有些還乾掉了。這副德行出現在公共的場合,只能說全身不自在。眼角餘光,看見遠方的角落有警察出現,心裡暗叫不妙,因為我沒有錢包,也意味著我「沒有證件」,身上只有這隻快沒電又不能照相的0元手機。我想,如果我很「誠實地」跟來向我臨檢的警察伯伯說:『不好意思,其實我是醫生,我今天剛從馬祖-東引島後送病人回台灣,但行李帶不上直昇機,所以沒有證件。身上的血真的是病人的,因為沒有行李所以無法換衣服,也沒有足夠的錢可以買衣服,我剛剛跟人家借了錢準備回嘉義,我家的住址是...』他們是會相信我呢?還是只會覺得我的故事很精采呢? @_@
或許接下來的畫面是,他們會回答我說:「你國語講得不錯喔,那你知道中華民國總統是誰嗎?」而就算我回答得出來,可能還是得請人來保釋我。所以我決定,還是換個沒人坐的角落,裝睡,避免引起別人注意。
原來,躲警察是這樣的感覺,只是我是真的誠心希望他們不要注意到我,我並不是怕解釋,我是累了,我只想趕快回家。
Ps.最後到了嘉義高鐵站,雖然也晚了,我還是叫家人來接,因為我也不想跟計程車司機解釋這一切了… >__<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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